看了眼桌上鳳凰族學妹送的桌曆──雖然基本上你也不需要這種東西──上頭在今天圈了個大圈。
你不可能忘記這一天,畢竟,今天是你代導的第一天。
──也是你失去他的那一天。
「褚,這本是甚麼?」
冰炎站在自家學弟的書櫃前,抽了一本精裝本像是詩集的書。
「啊?」看見難得沒任務卻跑來他房間閒晃的黑袍,褚冥漾停下手邊的功課,湊過去看了看,「啊,那是老姐送我的,是原世界詩人的詩集,據說還挺有名的。」
「你偶爾會看?」懷疑黑髮孩子是否有那麼風雅的情懷,冰炎在看見做記號的標籤時,挑了挑眉。
褚冥漾翻了翻白眼,「因為老姐威脅我要是它一直維持跟原本一樣新浪費她的錢的話就要宰了我,所以我偶爾會看看,喜歡的就貼上標籤。」拜託,他家的女魔頭的命令誰敢違抗。
沒有說甚麼,冰炎就著上頭的標籤一篇篇地閱讀,畢竟他自身也很好奇自家學弟喜歡的類型,直到翻到了其中一頁,他皺起了好看的眉。
「我不喜歡最後一句。」
「哪一首?」看了下,褚冥漾發出不滿的叫聲,「──甚麼?學長我很喜歡那首欸!」
不同以往,你特地走到書櫃前抽出了一本詩集,精裝本,頁腳有些破損泛黃,顯然有些年代了。
走出房間,你順手將房門帶上,拿出鑰匙,上了鎖。
步下樓梯到了黑館大廳,恰巧碰見了宿舍管理人與天使。
「早安。」
「亞殿下,早安,今天有任務嗎?」精靈一如以往地溫和微笑。
「今天有代導的任務,董事下達的,」你點了點頭,算是示意,「我先走了。」
「請慢走。這次的代導……算是難得呢。」不知是別有用意或是其他原因,精靈輕輕地說著。
「是的。」
你已經很久沒有代導了,還記得上一次,是你的他入學的時候。
出了大門,扔下移動符,你沒有前往一般來說應該去的車站,而是另一個你再熟悉不過的地方。
移動陣的光退去,你睜開眼,眼前出現了一棟房子。
──這裡是妖師本家。
不理會對方的不滿,冰炎定定地看著那雙如夜的眼眸,逕自說了下去,「褚,我沒有曾經。」
「什麼?」黑髮孩子有些懵了,不懂對方為什麼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我沒有曾經,或許對於人類來說,因為是『曾經』,才顯得美好。但是對我來說,我一生認定的只有一個,褚。」
「學學學長──」看見對方那雙紅色的獸瞳太過認真地盯著自己,褚冥漾紅了臉,忍不住地結巴。
「那孩子睡過頭了,現在還在準備,難得您親自來,真是不好意思。」現任的當家領著你進了門,帶著歉意的笑。
「無妨,現在還早。」早在進門的時候,你就聽到了有個屬於少年的聲音喊著「完了完了來不及了」,大概也猜得出發生了甚麼事,「還有些時間,我想先去另一個地方。」
現任當家了然地笑了笑,「您是要去看『他』吧?那麼請隨意,我還有些事。」
你點了點頭,目送對方離去後,才轉身往另一個方向前進。
你繞到了妖師本家的後院,順著羊腸小徑走,若是沒記錯,在障眼法的後頭應該是──
感覺到術法的波動,你揚起手撤掉了術法,赫然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塊塊的墓碑──歷代妖師的墳。
放下手中的花束,冰炎站到褚冥漾身後,等待著對方為雙親上香。
即使最後恢復了記憶,白鈴慈還是堅持自己死後與丈夫一同葬在公墓,今日,是一年一次的忌日。
「……學長,」黑髮青年低著頭,因此冰炎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等我翹掉後,你也會像這樣來我的墓前上香嗎?」
捧起對方的臉,他看見褚冥漾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拭去他的淚,冰炎擁住他,「我會。」
「就算叫你每年到我的墓前念詩你也會來?」
「我會。」感覺到懷裡的人輕輕地顫了下,他低下頭又擁緊了些,「每一年,我都會來。」
褚冥漾聽著在自己心目中簡直是被掉包而太過溫柔的話語,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說的噢,不能反悔喔。」 走到你的他的墓前,你走上台階,一如以往的三十九年,靠著墓碑坐下。
翻開書頁,紙張的陳舊氣味讓你感覺到時間的流動,雖然對你而言,幾乎就像是停滯了一樣。
「哪,學長?」
不再年輕、體力也不復以往的褚冥漾躺在床上,用著嘶啞的嗓音對冰炎笑著。明明是垂垂老矣的模樣,不知為何,他卻覺得對方仍是當初相識時,那個可愛又呆傻的孩子。
「我在。」執起他的手抵在自己頰邊,冰炎眨也不眨的看著眼前的人,生怕漏了甚麼。
「你還記得我們之前為了一首詩意見不同的事嗎?」
「我記得。」
「我還記得你在念那首詩時,還把你後面不喜歡的地方給竄改了呢,真是……」無奈地笑著,不再清澈有些失焦的雙眸在冰炎眼中依舊是這樣地美麗。
冰炎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因為他知道,這將會是最後的一刻。
「或許、或許人類終其一生都在追求永恆的愛情,」褚冥漾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說話也越來越吃力,「但是……但是我卻好討厭,我真的寧可成為你的『曾經』。為什麼要這樣死心眼呢?這樣的話……」這樣的話,教我怎麼放心得下呢?
「但是,我答應你、我答應你……為了你……」
意識漸漸模糊,他知道時間快到了。
「──我會再回來,以妖師之名。」
所以,請你等我。 你還記得他是怎麼在你懷裡沒了呼吸,絕望的孤寂四面八方地向你湧來,那一瞬間,你甚至以為自己會因那絕望而心死。
但你沒有。
那時,你在失去了他之後,去了時間交流之處一趟,以你無垠的歲月作為代價,作為他言靈的基礎。
因為你答應了他,你會等著他。
至今,已經整整三十九年。
翻到標上標記的那一頁,正打算開始讀時,一陣吵嚷打斷了你的動作──「啊啊啊啊啊對不起我睡過頭了──」
蹙起眉,你看見一名少年氣喘吁吁地站在你面前,想必是你接下代導任務的學生,但是歷代妖師的墓地只有當事者和與當事人相關的人才得以進入,這少年怎麼──「白陵夜?」
那名少年抬起頭,有著妖師一貫的黑髮黑眼,他有些緊張地應了,「是是──」
聲音戛然而止,少年的表情像是凝固了一般,愣愣地看著你。良久,他顫巍巍地吐出一個你以為你再也無法聽見的稱謂──
「……學長?」
那一瞬間,你幾乎是將你的他的身影與眼前的少年重疊在一起。
『不要因為也許會改變,就不敢說那句美麗的誓言。』
輕輕地,冰炎念起了詩句。
好聽的嗓音流曳在室內,讓黑髮孩子不禁想著「守世界的黑袍在念原世界的詩欸」,感覺格外虛幻。
『不要因為也許會分離,就不敢求一次傾心的相遇。』
每念一句,褚冥漾的臉便紅一分,因為他總覺得對方或許別有用意。
那麼帥氣認真的表情是怎樣啊啊啊啊!
『總有些什麼,會留下的吧,留下來作一件不滅的印記。』
『好讓、好讓那些不相識的人也能知道──』
直到最後一句,他才明白,冰炎並不單是念詩而已,而是藉此對自己表明──
『──我是怎樣深深地愛著你。』 這一次,你們一起走。
這一次,誰也別放開誰的手。
-fin-
<番外 之一>
銀色與紅色,伴隨著熱度及粗魯的溫柔,銳利的獸眼盡是滿溢的、不常被說出口的愛意。
夢中的少年趴在銀髮青年的膝頭,靜靜地聽著那略微低沉的好聽嗓音輕聲念著詩句。
幸福、幸福……
夢境又變了。
臨別的話語,哀慟的從沒變過的青年。
從此睡去的那人,等待的約定。
一個個拼湊的夢,快樂的哀傷的,那一個混血的半精靈,給了自己太多太多,但是到最後,自己留給對方的,卻只有心碎。
別哭。
伸出手,卻像隔了層玻璃般,什麼也碰不到。
不要哭,拜託……
自己也忍不住落淚,為了莫名的心痛。
求求你,別……
『夜……』
『小夜……』
「──白陵夜你再不給我起來你就死定了!」
瞬間睜開眼,眼前赫然出現了一張惡鬼般的臉。
「啊啊啊啊啊──」
※
白陵夜,十五歲,目前沒有女朋友,長相極為普通,屬於路邊一抓一大把的類型。
今天是他從七陵學院轉到Atlantis的第一天,明明在七陵念得好好的,但父親這麼堅持,也就沒辦法了。
所有的手續都辦好都做好準備了,但壞就壞在,他又睡過頭了。
自他有意識以來,幾乎每天都做著夢,不同的情境,卻相同的主角。
他從沒見過夢境中的少年與青年,但不知為何,他知道自己就是那名少年。
每一個夜晚,一段段的破碎夢境拼湊起來的記憶,真實得令他心碎。
他不知道那些夢有何意義、又或者想要告訴他什麼,但是他有預感,他在今天就會得到答案。
匆匆地拿起書包,他遵循把他叫起來的惡鬼、不,母親告訴他的跑向後院。
之前,他都直接住在七陵的宿舍而不常回家,自然也不會特別注意到有誰來訪或是誰到了墓地去,但他的代導竟然進到了就連有些擁有妖師血緣的人都進不去的墓地。
那一位黑袍的事情,鬼族大戰他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但是他並不知道對方竟然與妖師有著這麼深的淵源。
他不懂父親的用意,照理說,應該是自己到車站和對方會面而不是對方親自來接,然而就如同自己說的,他會在今天知道一切──雖然他的力量實在弱得可以。
衝到墓園──雖然基本上他應該進不去卻一點都沒有受到阻擋,他看見了一個身影,來不及喘口氣就急著先道歉──「啊啊啊啊啊對不起我睡過頭了──」
低下頭,他有些慌亂,畢竟可是黑袍特地撥空前來,自己睡過頭怎麼都說不過去。
但是自己雖然這麼慌張,對方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在他覺得氣氛實在太僵硬想要抬起頭時,對方終於大發慈悲地開口,「白陵夜?」
猛然抬頭,銀與紅交織出的顏色熟悉得讓他忍不住想要落淚,脫口而出的,是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稱謂──
「……學長?」
在那瞬間,所有的夢境、那一個將所有都奉獻給了自己的青年,一切的一切,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解答。
綻開一個笑,他忍不住地落下淚,「亞,我回來了。」
奔進那個步下台階的人懷裡,他感覺到對方緊緊地擁住自己。
──「歡迎回來。」
-Fin-
<番外 之二>
「那孩子,應該已經見到冰炎的殿下了吧?」現任妖師一族的當家放下茶杯,詢問著一旁的妻子。
「應該是吧?照他的個性來說,現在八成哭得唏哩嘩啦的。」妻子聳聳肩,將早餐放在丈夫面前。
「是嗎……」現任當家若有所思地輕扣著桌面,像是想到了甚麼,突然輕笑一聲,將妻子拉到身邊坐著,「澪,你還記得當初無殿的扇來跟我們說的事嗎?」
偎進丈夫懷裡,澪也輕輕地笑了起來,「當然,那個時候我們兩個可都嚇了一大跳呢!」
『這個小傢伙是我訂下的媳婦,你們可要好好對他喔!』 「冥漾……夜……」低低地念著這兩個名字,他忍不住自豪地說著,「雖然說這是我取的,不過我真的覺得這真是個好名字。」
褚冥漾,就輩分來說,算是他的祖叔父。
那時他大概才七、八歲吧?偶爾會跟在父親身邊拜訪對方的時候,印象中最深刻的就是那溫柔的笑及美麗的夜色瞳眸,還有與他相伴一生的、那名半混血的精靈殿下。
他還記得那一天,大人們刻意留給那兩人最後的相處時間,還是孩子的他尚未能了解「死亡」是甚麼,但在被告知可以進去房裡時,那位殿下盯著對方彷彿睡去的平靜容顏的表情雖然仍是靜靜的,他卻可以了解何謂悲傷。
然而,誰也沒想到那位繼承了先天能力的妖師使用了言靈,以保有記憶的方式轉生,成了自己的孩子。
扇在告知他們關於那名殿下付出的代價及自己的長輩轉世的事情後,靠近了在妻子臂彎中熟睡的嬰兒。
『但是小漾漾現在還不可以想起來喔,不然會很糟糕的。』 那時,扇用手指抵住剛出生不久的嬰兒的額頭,下了封印。
『等時間到了,見到那個小傢伙之後再想起來吧!等到時機成熟之後。』 「不過當時妳倒也沒多驚訝呀,澪。」現任當家有些無奈的看著當初連守世界是甚麼也不知道就嫁給了他的妻子。
「那當然,雖然說對方是祖先,但他還是我們的孩子,該教的還是要教,不能被寵壞!」仍保有年輕時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澪不以為意的說。
有些驚訝於妻子太過理所當然的接受,現任當家眨了眨眼,笑了聲,「是呀,我們的孩子……」
「因為是我們的孩子,所以更希望他能夠幸福呀!」澪笑瞇了眼,握住丈夫的手,「啊對了對了,如果冰炎的殿下跟小夜在一起的話,他也就變成我們的小孩了欸!」有一個黑袍的精靈當小孩,怎麼想怎麼威風!
「妳喔……」看著不減當年頑皮的妻子,現任當家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緊緊地摟住對方。
不管是褚冥漾或白陵夜、是之前的那個人或現在的他們的孩子,他們所希望的,只是能夠默默的守護著那為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而不顧一切、傻得令人心疼的兩個人。
所以、所以啊……
──我們的孩子,希望你們能夠永遠幸福。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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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原本只是想寫學長念詩的情況,因為雖然我很喜歡席慕蓉得這首詩,但總覺得最後一句實在太不符學長的個性了,便請學長幫我改了下(笑
藍發現當下的心情會影響我結局的方向,最近因為要準備指考心情有點低迷,就稍稍試想了下如果擴寫成漾漾死掉的話怎樣。
結果是我痛到在床上打滾,我連想像都不行我快痛死了但除了BE我想不出其他結局啊啊啊啊啊──就在此時,實在受不了我的室友開口拯救了我:「啊就寫成漾漾轉世就好了呀?」
對喔,我怎麼沒想到,雖然這算老梗但好歹不會讓自己痛到死呀呀呀,所以我就寫了,否則這篇大概是被腰斬了吧?(笑
我超喜歡澪的,雖說是虛構角色,但這樣的媽媽超可愛>W<
至於現任當家,嗯,因為他的名字藍實在想不出來,所以就是現任當家(喂
還有啊,那個幾年是藍大概估的,請不要認真的算...(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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